望舒（下）

孑影吟风

　　五.破冰
　　穿过久违的醉花荫，就是青阳重光两位长老的居所——清风涧。
　　主人承诺找到三寒器助玄霄破冰，我亦是迫切的期待着与羲和如以往一般，一起并肩作战，共同完成那份使命。
　　“其中之一“光纪寒图”曾于数百年前在海边——如今的即墨现身，而“鲲鳞”则是北方大鱼的鳞片，那条鱼数年前曾游曳至巢湖附近，至于第三件，我却也不知是什么，只知道藏在传说中的炎帝神农洞。”
　　遁寻着青阳长老的话，我们去往即墨，还真有缘觅得了寒器之一——光纪寒图。
　　不过，随着光纪寒图一同纳入囊中的，还有另一个新伙伴——开元追月弓，以及一场唯美的烟火。
　　“即墨最富盛名的便是这夜市美丽的花灯。”开元追月的弓身隐有火灵流转，性格如同它原来的主人夏元辰一般沉稳，令我忆起我的羲和。
　　海岸莲灯明，点点莹莹，不知何处梦醒。
　　烟花漫天绽，月下同观，相邀醉景笑颜欢。
　　然后便是炎帝神农洞。
　　梭罗果见证了一对姐妹的陨落。恨，竟可如此铭心刻骨，直至魂飞魄散。而善，却为何要得到本不应该得到了结局。生死既不必执着，宿命亦难以违抗，最终余下的，是亘古的寂寞后生命的消弭……这，究竟是解脱还是悲哀？
　　巢湖。
　　鲲鳞由槐米等旧识赠予，只是紫英的固执为此行蒙上一层不悦。无论紫英和天河其实都没有错，出发点都是生灵，不过一个为人，一个为妖。最终他负气离开，他黯然眸淡。孰是孰非，谁又能辨别的清楚……人各有志，岂能相强。
　　不过，三寒器即已集齐，其余的事便不容我放在心上。
　　我，将和羲和一起，助玄霄破冰。
　　主人伸出手，我浮空升起，飞向羲和。主人的手心依旧温暖，只是不知此后可否再次感受。
　　“…………我相信，你我缘分不会如此之浅……”玄霄之言亦吐露了我的心声，我亮起清莹的光彩，染了些许离伤。
　　在天河转过身的一瞬间，我便开始了怀念。
　　“再见……”仿佛听到玉腰和开元与我道别，眼前的一切一下子被冰寒之气氤氲的不真实起来。
　　“望舒。”羲和泛出灼灼光彩，将我从冥思中拉回。
　　“望舒，主人要破冰而出了。”赤红的光芒迸射开来，灼烈如阳。
　　“我们，亦能在一起了。”它一语拨动我心，万千清光乍现，仿佛莹莹秋水。
　　三寒器亮起冷冽的光芒，若天际的点点繁星，无数光影交叠纠织，随着玄霄口中的喃喃咒声聚集，炫目的光彩充满了整个冰室。
　　骤然轰鸣之声响起，冰屑四散，玄霄破冰而出，眉眼一如当年。
　　我和羲和围绕着玄霄缓缓转动，看他面容上未被时光削减半分的倔强。
　　“玄、霄、誓、灭、妖、界！！！”
　　他的心在呐喊，如此强烈的执念令三寒器都为之一颤。
　　“去吧，缚住妖界。”
　　“望舒！”羲和一声长啸，飞向卷云台，我亦是凌厉的划过长空，追随它的轨迹。
　　十九年之期已到，妖界已然来临。
　　“羲和！”我与羲和并肩而飞，再次来到了这个19年前我们曾合作过的地方。
　　今日终又再次，共缚妖界。
　　剑鸣声声，我和羲和在结界处流泻剑光万千，半空中浸染蓝赤之色，渐渐显露一缕暗紫。
　　“望舒！”羲和向妖界的结界发起致命一击，流星般劈了下去。
　　“羲和！”你我既为双剑，万苦千辛终得重逢，就应要彼此追随，再不言弃！我周身萦绕着凛然寒光，尽显锋芒。
　　巨响震颤了整个天空。
　　妖界的入口骤然显现，如同一把玄紫的锦扇，只是遮蔽的必定不是个美人，而是一群极恶的妖物。
　　幽幽的光芒萦绕，可以隐约感觉到其中所蕴含的强大灵力。
　　“望舒，那就是妖界啊，我们所背负的使命，很快就会完成了！”羲和傲然俯视着妖界，“主人执着了十九年的夙愿，终于就要实现了！”
　　我无言，没来由的心绪纷乱。
　　在这本应欢喜的时刻，我竟独自惆怅。
　　我想念我的天河主人，菱纱宿主，玉腰和它心心念念的主人梦璃，还有面冷心热的紫英。不知他们接下来的一场战斗中会如何，是生，还是……
　　天河主人和紫英和好如初了吗？是否还那么彷徨？他带着她们下山了吗？会不会卷入琼华与妖界的纠葛？我刚刚消耗了大量灵力，菱纱她还好吗？还有玉腰和开元，将会是谁替代我拨动弓弦？
　　“望舒？”羲和察觉到了我的异样，灼灼的光芒亦是渐渐暗淡，“你灵力耗费的过多了吗？那么我们就回去吧！”
　　“好。”两道剑光划过天际，我的心中升起点点悲哀。
　　我会不会，就此再也无法见到天河主人他们了？就此，陌路？
　　六.易主
　　“为何我的新主人会是夙瑶那个善妒之辈！”我不满的闪了一下寒光。
　　“小不忍则乱大谋。”羲和的剑芒从我身边掠过，“使命即将完成，你我将永垂青史，永世流传，谁执谁去我们又怎能决断。反正我们现在还在一起携手并肩，不好吗？”
　　“我说不出来这种感受……我只知道，我很难过。”菱纱的身体是否会因我每况愈下呢？天河还有没有趁手的兵刃呢？梦璃她还会头晕吗？紫英他和天河还能不能好好相处？他们四个人，还在一起，好好的活着吗？
　　“望舒，不必顾忌其他。”羲和的光芒一下凝重了许多，“使命为重。”
　　“……我明白。”我勉强闪烁起淡淡光彩。
　　我为剑一生，再也无法见到天河主人他们了罢……
　　世间命运，甚为弄人。
　　再相见，却是兵刃相击变仇雠。
　　带着风声的剑刃劈到我的剑身之上，发出清洪的声音。在那一瞬间我看清了天河主人愤愤的眼神，心骤然如我的光芒一样冰凉。
　　菱纱晕倒了。梦璃说幻瞑宫中她的族人会照顾菱纱，那么，她竟是妖？！紫英的眼神迷离，不知所思。
　　“天河主人……菱纱宿主……梦璃竟为…妖……紫英他……唉……”若我是人，此时应是泪湿衣袂了罢。
　　“望舒，不必拘泥于此等私情。”羲和泛出淡淡光彩，“使命为……”
　　“使命为重，我自然明了。”我打断羲和的话，“但你我今日的使命与当年的使命，还相同么？”
　　“也许。”羲和似乎陷入沉思，“主人所言升仙……亦算是罢，亦算是为前人所不能为之事。”
　　铮然剑啸，妖界束缚转眼去除。
　　“紫晶石既已足够，我就再让你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现在妖界束缚已除，妖界之主的命也送给你吧！”玄霄的眼神锐利，“你不愿修仙，爱去哪里便去哪里！只是要将望舒剑归还，却是万万不能！”
　　“我才不甘愿就此易主！”寒光凛冽，我想飞回主人身边，夙瑶冰冷的手却死死抓着我不肯放开。
　　玄霄和夙瑶转身离去，我感到了熟悉的目光。
　　匆忙的脚步声响起。
　　夙瑶回首，只见天河主人执剑跃于半空，欲将我夺回。
　　她冷冷的一皱眉，将我横在面前格挡。
　　玄霄在瞬间出现，挡住了天河主人。
　　“天河主人……”我的光芒黯淡到了极致。
　　玄霄身边火气萦绕，将天河主人弹飞了很远，他向后滑了一步，再次向我冲来。
　　“危险！”我真恨不能飞回他身边。
　　“砰——”兵刃相击之声响起，羲和与天河主人的佩剑碰撞，划出了兹兹的火花。
　　一团炎焰射向主人，主人猝然摔落在妖界入口。
　　“羲和，手下留情！”我不忍天河再这样下去，好在梦璃牵住了他的衣袖，他没有再傻傻的冲上来。
　　“天河主人……”我长舒一口气。
　　“望舒，他会妨碍我们使命的完成的。”羲和很不甘心的亮起灼灼焰光。
　　“不会的，紫晶石已然足够，使命已了。”我重新点起清莹光亮，“我不想他受到伤害，他毕竟是我的主人。”
　　“他是我的主人。”妖界入口传来一声沉闷的剑鸣，“我绝不会让你们伤害到主人的！”
　　“哦？”羲和轻蔑的散出一缕剑光，仿若冷笑，“哪个家伙铸造的你这么轻狂的剑？怎敢与我们相争！”
　　“我乃慕容紫英所铸。”那剑的鸣声依旧铿锵，“自当守护主人，粉身碎骨亦不辞！”
　　“你叫什么名字？”我的语气有点艳羡，有点悲戚。
　　“天河剑。”最后一声闷响，主人的背影消失在了妖界之中。
　　天河剑……它以主人的名字所命名的剑，它会拼死保护主人。是不是，就不需要我了？
　　那，我又将落得怎样的下场？
　　七.终局
　　“我不愿与天河主人向对峙！”我悲戚的长啸。
　　“望舒！为了你我夙愿了结，必须如此。”羲和的阳炎凝成一团，欲向主人掷去。
　　“羲和！不要这样！若是有一日你也要与自己的主人为敌，你也宁愿以使命为重吗？！”我凄然。
　　羲和似乎停滞了一瞬，继而还是遵从了自己的主人。
　　“我不知道。”他的话有些惘然，有些迷茫。
　　“本座乃天帝驾下九天玄女，奉命相传神界旨意。”庄严的声音伴随金光响起。
　　“……九天玄女娘娘……”夙瑶眼神虔诚热切，“终于……终于……琼华派已升至昆仑天光处，琼华派多年夙愿，终于我手中达成！”
　　九天玄女的声音却甚是轻蔑：“无知！凡心入魔，妄想升仙。天帝有命，琼华派逆天行事，犯下滔天罪孽，令其受天火焚烧，陨落大地，派中弟子打入东海漩涡之中，囚禁千年！但上天有好生之德，慕容紫英、云天河、韩菱纱虽为琼华弟子，心中却存清明善念，故可免去此劫。”
　　玄霄怒喝：“岂有此理！！什么天帝之命！我琼华派已至昆仑天光，飞升近在眼前！毋须别人来代天授命！”
　　九天玄女的声音略有怜悯亦似嘲讽：“玄霄，一切因果，皆由自生。神界确也只是‘代天授命’，维系天道不坠。”她顿了顿，威严的声音再度响起，“盘古有训，纵横六界，诸事皆有缘法！凡人仰观苍天，无明日月潜息、四时更替，幽冥之间，万物已循因缘，恒大者则为‘天道’。”
　　玄霄狂笑：“一派空谈！世间天灾人祸，神界不恤苍生！却要碍我琼华升仙，莫非也是遵循天道？！”
　　九天玄女很沉笃的回答：“不错。南斗掌生，北斗注死，所有生灵往复六界之间，寻常病苦如是，天灾人祸亦如是，此谓‘天之道’，而非‘逆天救世之道’。琼华派人心成魔，恶念万般，却妄图升仙，乃天道不容！”
　　玄霄再度狂言：“什么‘天道’！不过是神界一面之辞！为何凡人命运要由你们一句话而定！给我滚回天庭！！”
　　神光迸溅，玄霄面露痛苦、
　　天河主人关切急迫的喊道：“玄霄！！——”
　　九天玄女的语气更加轻蔑：“蝼蚁之力，敢与天争！玄霄，蔑视天地，只会令你入邪更深！”
　　玄霄亦还是如此狂妄：“苍天在上，我自敬畏！但若让我任由神界驱使，却是妄想！”
　　九天玄女轻笑：“凡人无识，但觉自己命如草芥，神明高高在上，却不懂天道有常，即便是神，也只能依天命而行。”
　　夙瑶轻叹“……天命……难道说琼华派数代所求，皆是虚妄……可是……本派斩妖除魔、护佑世间，竟也毫无功德……全是恶念吗……”
　　九天玄女淡淡道：“善恶行止，本无人界、妖界之分，妖不为恶，为何杀之？琼华派起于贪念，屠戮幻瞑界，与邪魔何异？欲求仙道、先修人道，不明是非，何以为仙！”
　　夙瑶默念：“……！欲求仙道、先修人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她一脸释然，“……夙瑶知错，甘心受罚。”
　　九天玄女似乎笑了笑：“上天有好生之德，既然知错能改，囚禁东海漩涡五百年后便入轮回去吧。”
　　玄霄面露震惊：“夙瑶！！”
　　菱纱望向天际：“那是……？好多光……往东方飞去了……”
　　九天玄女的声音亦是平淡却庄严：“天火即将落下，本座缚咒自会将琼华弟子带往东海漩涡。”
　　那玄霄，岂不会被困于东海？！那羲和它……
　　“望舒。”羲和的声音很是平静，“我愿追随我的主人。”
　　“你……”我一时语塞。
　　果然当玄霄消失之时，羲和一直伴在他身边，不曾离开。
　　“羲和……”我想挽留，却不能够。
　　“别了，望舒。”羲和似乎在微笑，“使命为重，主人便是使命。”
　　黯然间，听闻慕容紫英的叹息：“羲和剑还是认玄霄为主，一起往东海去了……”
　　菱纱亦在感慨：“玄霄和这把入魔之剑，不知是谁驾驭了谁……”
　　何谈驾驭？他们都没有错，错的只是欲念。
　　最终我还是回到了我的主人身边，我要助他救人。
　　主人挽弓，搭剑，瞄准下坠的琼华。
　　他搭的剑不是我，却散发着凛凛寒光。
　　“天河。”我唤它。
　　“望舒。”它在弦上，决绝的望向琼华。
　　“我将我的灵力，都赠予你。”我说完此生的最后一句话，便散尽了全部灵力，自此，我与凡铁，再无异处。
　　不，我比它们，多了一些刻骨铭心的记忆。
　　八.尾声
　　我最终还是被赋予了新的使命——守护我的宿主。
　　我长年累月的伫立着，悼念者，感受着。
　　我还剩下剑柄尚有感觉。
　　我还剩下回忆供我铭刻。
　　似乎过了很久很久，一种熟悉的温软抚上剑柄。
　　我若是人，也该同天河主人一样微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