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零一夜

孑影吟风

他告诉我，有段时间他一直失眠，连续八天也只是睡了二十四个小时。
很奇怪，当时没有去想探究他为什么失眠，第一个反应居然是算清楚自己睡了多久，这个人该有多无聊。
他说，“既然睡不着，那就不睡了，熬着，总有倦怠到受不了的时候，然后再痛痛快快的一次补回来，又或者，直接一次睡到再也不醒来。”
所以，那段时间他不再强迫自己睡着，睡不着就熬着。他说他想了很多，本来也不想想，只是觉得人家都说因为想太多，所以睡不着。那睡不着的时候，也该想些东西的。
洗漱、然后穿好衣服，选一个让自己舒服的姿势坐在床上开始想。因为不知道想什么，所以开始回忆自己的人生。
他说他小时候就懒散的过分。老师讲题，让学生上去做，也有他。他一步一步慢慢写，然后最后一个下了讲台。三个同学，他写的最多，老师让他讲讲自己的思路。他侃侃而谈，有条有理。老师问为什么不按照你的思路写完呢？他说后面运算数字比较大，写起来很麻烦。老师无语，循循教导，想他力争向上。他却依旧我行我素，对学习闲散怠慢，似乎从骨子里洋溢着一种惫懒。屡教不改，老师也就由他去了，只要成绩不跌就好。他也算不错，成绩稳稳当当，很少升，但至少不会降。一个有心教导、但另一个无心向上，便索性放弃，师生两个都落得个清净。
他问我，“那么小的孩子不该都是天真阳光的吗？为什么我会懒散的过分，却又振振有理呢？”
我无语，要怎么回答呢？想不到，所以沉默成了最好的答案。
他说，小学时候的事记得的，好像只有这一件事，因为老师对他说。如果一直这么懒散，到最后，最大的可能是一事无成。
“我从来都不想有什么成就，只想一个人恬淡安然一生，不争不抢、但又笑又闹。”他很认真的说，“但老师说的那句话我会一直记得，不是为了警醒、也不想什么幡然悔悟。只是因为老师很认真的在和我说，所以值得我铭记。”
像他说的，是记下来了，但依旧懒散疏狂。人人都在努力的中学时代，在他看来只是一个游戏，依旧的慵懒、安然。从没想过未来。
他说，“人家说我不认真生活，我却觉得再也没有见过比我还认真在生活的人了。”
我摇头表示不解，疏懒散漫如他，也算是认真吗？
“或许你口中的认真，只是为未来设想了太多，却忘了现在。我想享受生活中的每一分、每一秒。我也正在享受着。”他很认真的说着，认真的让我恍惚这才是真理。
他很逍遥的度过了整个中学时代，以为自己会这样逍遥着走过大学时代，再继续任性着，一直到人生的结束。他说人生是场游戏，要让自己快乐才好。
却出现了一个意外。一个人的出现搅乱了所有的平静，尽管只是简短的两个月，但依旧让他迷失。
他说，他一直按捺着、不敢爱，怕感情让自己迷失。但爱情翩翩起舞而来，欢呼雀跃，大喊大叫的他比小时候的那个人更像个小孩。
爱情的火堆终于化成了灰烬，他不哭也不闹，安安静静的。室友背起书包上课，他也背起书包，却不去教室，在学校找个心仪的地方晒太阳、睡觉。然后在下课之后又背起书包回宿舍，日复一日，就这样过了好久。室友依旧没有听他出过声。
有一天，当室友以为他依旧还在重复悲伤的时候，他却突然开口，“要温润。”
然后就真的就温润了起来，像摘掉了满身尖刺的刺猬一样，紧紧的抱着自己甜甜的笑着。有人问为什么要这样。他答非所问。说，即使等到繁华落尽、苍生白头，也再也找不回那场让人心荡漾的邂逅。
从那以后，很少看他和别人斗嘴、争吵。大多时候都只是安然的笑着。开心笑、不开心也笑，傻了似的......
我问，为什么要温润？
他说，只是想改变，恰好有人说他有些轻狂。
有人？应该是那个搅乱他思绪的那个人吧。我问他，难道真的一点都不悲伤、留恋？
‘都说路在脚下，可是走脚下的路，回的了过去吗？’他说，‘那个人没有如约而至，所以我们变成了孤独的人。 有梦，其实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因为梦总醒，醒不了的梦，注定是一个悲哀。没有回忆的人，是生活不下去的。但，只有回忆也是生活不下去的。道理都懂，所以对离开的人不再过问、不想悲伤、也不想挂怀。’
我看不懂他的眼神，是黯然还是释怀？只是，那一瞬，好像真的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日月星辰，说不清是暗淡还是明亮，只是引人的过分。
他说回忆完了自己经历的人生，他呆呆的坐了很久，不知道干嘛。所以开始思考生命和生活这种无聊的问题。
他说他想了很久却总也想不到什么。有人说过，人生是一场个人的修行。一夕风月和万古长空，他不知道选哪个。
他说，明明生命还有很长的路，却好像觉得已经经历了太多太多，是不是我们都活的太久了？
他总是觉得疲惫，却也自由的过分。
我说，想用勇士来称呼他。他拒绝，说自己只是怯懦的逃亡者。
他说，无思无想结庐而居，好过人生苦海，逐浪浮沉。所以他开始躲避，一切的期盼和爱恋。
‘我们一路奋战，不是为了改变世界，而是为了不让世界改变我们。’熔炉里有这样一句话。但原来世界复杂的过分。他想不被世界改变，却没有奋战。只是一路的逃避。
‘我想不被世界改变，所以一路逃亡，兜兜转转，最后还是逃不出这个世界。但还是依旧逃着，总想着再走几步，再多走几步就好。在别人看来那么潇洒，但为什么自己却觉得这么狼狈。呐，我们不是商品，但为什么我们只能这样活着？’他问。
或许根本没有期待我的回答，毕竟他想了那么久依旧没有答案。
没有什么为什么，这就是生活。或者，该说这是规则、或者传统，一些你不能轻易打破的东西。我想这样说，却只是沉默。他说过的，道理、他都懂。只是已经进了一个圈子，真的很难绕出来，即使闲懒多智如他。
我沉默，他也不在意，只是难得的絮絮叨叨。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好像太多时候自己都是沉默的。有点像小时候对着老师，怕有一句说错了。
我听他说了足足有半小时，他一直没停过。我惊叹他居然想了这么多，他却说已经忘了很多。
只是他说的太多我都忘记，只有一句一直映在脑海里再难忘记。他说， 我想着活着的意义，却渐渐糊涂，连脚下的路也不再清晰，于是一路跌跌撞撞，却依旧不死心，想给没有意义的生活找个意义。有一天，突然觉得，寻找、或许就是活着的意义。然后继续跌跌撞撞，一路寻找......
无味的论述，在自己看来没有什么内容，他说话的神情却认真的过分。
最后，他说，知道吗？其实一直熬着不睡，到最后什么都不会想，脑袋里一片空白，却又觉得被太多太多东西充斥着，开始发胀，但又不停的塞着，觉得脑袋一定很疼，但偏偏没有一丝痛楚。自己不肯相信，就拿脑袋不停地撞着，然后感觉到疼痛，然后告诉自己真的很疼......

36个小时，他计算的很清楚，一天零一夜，想了很多很多，我惊叹，他却说全都是无聊的牢骚。
只是我总也忘不了一向潇洒自由的他最后哭着说，‘我找不到路了。’
稳重、无畏、自由、任性、胆怯......我不知道该用什么字眼来形容他。
他说，即使跌撞颠沛、流离一生，也不想后悔。只是，那个用头撞墙的人，我该怎么去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