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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失楼台,月迷津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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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4-6 00:27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踏莎行·郴州旅舍

作者:秦观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

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

注释

雾失楼台:暮霭沉沉,楼台消失在浓雾中。

月迷津渡:月色朦胧,渡口迷失不见。

桃源望断无寻处:拼命寻找也看不见理想的桃花源。

可堪:哪堪,受不住。

杜鹃:鸟名,相传其鸣叫声像人言“不如归去”,容易勾起人的思乡之情。

驿寄梅花:陆凯在《赠范晔诗》:“折梅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寄一枝春。”这里作者是将自己比作范晔,表示收到了来自远方的问候。

鱼传尺素:东汉蔡邕的《饮马长城窟行》中有“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 另外,古时舟车劳顿,信件很容易损坏,古人便将信件放入匣子中,再将信匣刻成鱼形,美观而又方便携带。“鱼传尺素”成了传递书信的又一个代名词。这里也表示接到朋友问候的意思。

砌:堆积。无重数:数不尽。

幸自:本自,本来是。

为谁:为什么。

‘为谁‘句:为什么要流到潇湘去呢?意思是连郴江都耐不住寂寞何况人呢? 潇湘,潇水和湘水,是湖南境内的两条河流,合流后称湘江,又称潇湘。

译文

雾迷蒙,楼台依稀难辨,月色朦胧,渡口也隐匿不见。

望尽天涯,理想中的桃花源,无处觅寻。

怎能忍受得了独居在孤寂的客馆,春寒料峭,斜阳西下,杜鹃声声哀鸣!

远方的友人的音信,寄来了温暖的关心和嘱咐,却平添了我深深的别恨离愁。

郴江啊,你就绕着你的郴山流得了,为什么偏偏要流到潇湘去呢?

这首词题为“郴州旅舍”。大约作于绍圣四年(1097)春三月。前此,由于新旧党争,秦观出为杭州通判,又因御史刘拯告他增损神宗实录,贬监处州酒税。绍圣三年,再以写佛书被罪,贬徙郴州(今湖南郴州市)。接二连三的贬谪,其心情之悲苦可想而知,形于笔端,词作也益趋凄怆。此作写于初抵郴州之时,以委婉曲折的笔法,抒写了谪居的凄苦与幽怨。成为蜚声词坛的千古绝唱。

那是一个春天的傍晚,作者从他寄居的客舍向外望去。看到的只是一片朦胧。漫天的雾气遮掩住周围的楼阁,暗淡的月光,使河边的渡口(津渡)也变得模糊难认了。至于那个被晋朝诗人陶渊明在《桃花源记》中所描绘的“世外桃源”,那个与世隔绝的理想的乐土,他费尽了眼力(望断),怎么也看不到。作者为什么要寻找桃源呢?一来,据说这个世外桃源就在武陵郡,它和郴州同属于今天的湖南省,寻找桃源出于地理上的联想。二来,据说那个世外桃源是秦朝的老百姓由于不满社会动乱而找到的避难的地方,那里没有暴政,人民可以安居乐业。作者寻找桃源,表明他向往那个理想的乐土,也就透露了他对现实状况的不满。作者在词的头三句所描绘的,就是这样一个迷茫的、使人希图逃避的环境。
接下去,作者告诉我们,他身边既无亲人又无好友,这时的季节虽已到了春天,但天气并未转暖,阵阵逼人的寒气使他难以出屋,他只得只身闷居在异乡孤单单的客舍里:在夕阳残照的暮色之中,偏偏不断传来杜鹃鸟那好似叫人“不如归去”的凄惨的叫声。此情此景,使他感到今人窒息的苦闷。“可堪”,是哪里受得住的意思。“可堪”二字突出了他这种难以忍受的心情,并且把以上景色涂上了浓重的凄苦的感情色彩。
词的下片,侧重写情。作者被放逐在偏远的地方,没有因远方来信而稍感宽慰,反而勾起了他的辛酸。他说,“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驿[yì]即驿站,古时大路上的交通站,是供来往官员和信使休息、换马的地方。“尺素”是用来写信的尺许长的白绢。“砌”是把砖石垒起来的意思。南朝宋人陆凯曾托传送公文的驿使给友人范晔寄去梅花和书信。古乐府有“客从远方来,遗[wèi]我双鲤鱼。呼童烹鲤鱼,中有尺素书”的诗句。秦观在这里用这两个典故来表达友人书信的慰问,使文字显得很丰满;还运用比喻的手法,把他因此而加深的痛苦比作垒砌成多得数不清层次的传石,使抽象的感情转化成了可以感触的形象。
在这种心情下,他不由得想到了郴江。“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幸自”是本自的意思。“潇湘”是湘江中游与潇水会合后的一段。“郴江”经郴州北流注入湘江。“为谁”,为什么的意思。对于不安心居住在郴州的秦观,郴江流经郴州北去的自然现象,便牵动了他心中的难言之隐。作者把自己同郴江作了比较,发出了弦外有音的询问:郴江啊,你本是绕着郴山流的,又为什么离开这里流到湘江去呢?言下之意是说,郴江这条属于当地的河流都宁愿抛弃郴州而离去,何况他这个被流放在这里的异乡人呢!他是当然应该离去的,然而却没有这种自由!
词的收尾两句,可以说是作者完成《郴州旅舍》词的画龙点睛之笔。既直接写明了地点——郴州,又突出了客居的情怀。同时,它又通过巧妙的联想,含蓄的处理,收到了言有尽而意无穷的艺术效果。
文学赏析
上片写谪居中寂寞凄冷的环境。开头三句,缘情写景,劈面推开一幅凄楚迷茫、黯然销魂的画面:漫天迷雾隐去了楼台,月色朦胧中,渡口显得迷茫难辨。“雾失楼台,月迷津渡。”互文见义,不仅对句工整,也不只是状写景物,而是情景交融的佳句。“失”、“迷”二字,既准确地勾勒出月下雾中楼台、津渡的模糊,又恰切地写出了作者无限凄迷的意绪。“雾失”、“月迷”,皆为下句“望断”出力。“桃源望断无寻处”。词人站在旅舍观望应该已经很久了,他目寻当年陶渊明笔下的那块世外桃源。桃源,其地在武陵(今湖南常德),离郴州不远。词人由此生联想:即是“望断”,亦为枉然。着一“断”字,让人体味出词人久伫苦寻幻想境界的怅惘目光及其失望痛苦心情。他的《点绛唇·桃源》词中“尘缘相误,无计花间住。”写的当是同样的心情。“桃源”是陶渊明心目中的避乱胜地,也是词人心中的理想乐土,千古关情,异代同心。而“雾”、“月”则是不可克服的现实阻碍,它们以其本身的虚无缥缈呈现出其不可言喻的象征意义。而“楼台”、“津渡”,在中国文人的心目中,同样被赋予了文化精神上的蕴涵,它们是精神空间的向上与超越的拓展。词人希望借此寻出一条通向“桃源”的秘道。然而他只有失望而已。 一“失”一“迷”,现实回报他的是这片雾笼烟锁的景象。“适彼乐土”《诗经·魏风·硕鼠》之不能,旨在引出现实之不堪。于是放纵的目光开始内收,逗出“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桃源无觅,又谪居远离家乡的郴州这个湘南小城的客舍里,本自容易滋生思乡之情,更何况不是宦游他乡,而是天涯沦落啊。这两句正是意在渲染这个贬所的凄清冷寞。春寒料峭时节,独处客馆,念往事烟霭纷纷,瞻前景不寒而栗。一个“闭”字,锁住了料峭春寒中的馆门,也锁住了那颗欲求拓展的心灵。更有杜鹃声声,催人“不如归去”,勾起旅人愁思;斜阳沉沉,正坠西土,怎能不触动一腔身世凄凉之感。词人连用“孤馆”、“春寒”、“杜鹃”、“斜阳”等引人感发,令人生悲伤心景物于一境,即把自己的心情融入景物,创造“有我之境”。又以“可堪”二字领起一种强烈的凄冷气氛,好像他整个的身心都被吞噬在这片充斥天宇的惨淡愁云之中。前人多病其“斜阳”后再着一“暮”字,以为重累。其实不然,这三字表明着时间的推移,为“望断”作注。夕阳偏西,是日斜之时,慢慢沉落,始开暮色。“暮”,为日沉之时,这时间顺序,蕴含着词人因孤寂而担心夜晚来临更添寂寞难耐的心情。这是处境顺利、生活充实的人所未曾体验到的愁人心绪。因此,“斜阳暮”三字,正大大加重了感情色彩。

下片由叙实开始,写远方友人殷勤致意、安慰。“驿寄梅花,鱼传尺素。”连用两则有关友人投寄书信的典故,分见于《荆州记》和古诗《饮马长城窟行》。寄梅传素,远方的亲友送来安慰的信息,按理应该欣喜为是,但身为贬谪之词人,北归无望,却“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每一封裹寄着亲友慰安的书信,触动的总是词人那根敏感的心弦,奏响的是对往昔生活的追忆和痛省今时困苦处境的一曲曲凄伤哀婉的歌。每一封信来,词人就历经一次这个心灵挣扎的历程,添其此恨绵绵。故于第三句急转,“砌成此恨无重数。”一切安慰均无济于事。离恨犹如“恨”墙高砌,使人不胜负担。一个“砌”字,将那无形的伤感形象化,好像还可以重重累积,终如砖石垒墙般筑起一道高无重数、沉重坚实的“恨”墙。恨谁,恨什么,身处逆境的词人没有明说。联系他在《自挽词》中所说:“一朝奇祸作,漂零至于是。”可知他的恨,与飘零有关,他的飘零与党祸相联。在词史上,作为婉约派代表词人,秦观正是以这堵心中的“恨”墙表明他对现实的抗争。他何尝不欲将心中的悲愤一吐为快?但他忧谗畏讥,不能说透。于是化实为虚,作宕开之笔,借眼前山水作痴痴一问:“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无理有情,无理而妙。好像词人在对郴江说:郴江啊,你本来是围绕着郴山而流的,为什么却要老远地北流向潇湘而去呢?关于这两句的蕴意,或以为:“郴江也不耐山城的寂寞,流到远方去了,可是自己还得呆在这里,得不到自由。”(胡云翼《宋词选》)或以为词人“反躬自问”,慨叹身世:“自己好端端一个读书人,本想出来为朝廷做一番事业,正如郴江原本是绕着郴山而转的呀,谁会想到如今竟被卷入一切政治斗争漩涡中去呢?”(《唐宋词鉴赏辞典》)见仁见智。依笔者拙意,对这两句蕴意的把握,或可空灵一些。词人在幻想、希望与失望、展望的感情挣扎中,面对眼前无言而各得其所的山水,也许他悄然地获得了一种人生感悟:生活本身充满了各种解释,有不同的发展趋势,生活并不是从一开始便固定了的故事,就像这绕着郴山的郴江,它自己也是不由自己地向北奔流向潇湘而去。生活的洪流,依着惯性,滚滚向前,它总是把人带到深不可测的远方。与秦观悲剧性一生“同升而并黜”的苏轼,同病相怜更具一份知己的灵感犀心,亦绝爱其尾两句,及闻其死,叹曰:“少游已矣,虽万人何赎!”自书于扇面以志不忘。

综上所述,这首词最佳处在于虚实相间,互为生发。上片以虚带实,下片化实为虚,以上下两结饮誉词坛。激赏“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的王国维,以东坡赏其后二语为“皮相”。持论未免偏颇。深味末二句“郴江”之问,其气格、意蕴,毫不愧色于“可堪”二句。所谓东坡“皮相”之赏,亦可谓“解人正不易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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