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垛里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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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文小品
卢 子
这是一个金灿灿的黄昏。
老酪把厚实的草垛掏空一块，犟牛把一个个稻草从顶部卸载下来，我和学建把稻草堆砌成一堵墙，我们把自己砌进了草垛里。当学建把最后面一根稻草填在入口缝隙的时候，此时天色渗着淡墨，渐渐地变成浓墨溢到每一个角落。夜开始降临人间，像一块铁一样沉沉地压下来。入口的缝隙刚好向着西天，我、学建、犟牛、老酪，四双警惕而明澈的眼睛窥视着西天最后一抹鲜活的晚霞，看着它从鲜红到黯红，最后洇入墨色中，同化成夜的一体。
谁也不出声，在草垛的庇护下，耳朵却比平常还利。我至少听到四种昆虫说话的声音，蟋蟀的声音清脆强劲穿透力强，知了的声音时高时低急促洪亮，土狗咕咕的鸣声甜蜜而浪漫，螽斯发出小闹钟滴滴的声音十分悦耳。我还听到蚊子扇动翅膀嗡嗡的轰鸣，还有彼此间打鼓一样嘭嘭的心跳。犟牛胆子最肥，然而今晚他的心跳却最响，每一个收缩膨胀都同大地连接在一起。我似乎感觉到大地也在震动，我的神经一紧一紧的。
白天的情形反复在我的脑海里闪回——犟牛说服了苟亮去偷他家的黄糖和糍粑糖，苟亮一口答应了。我们几个群情激奋很快明确分工：我放哨，其余人爬到楼上取糖。犟牛搬来一根长木头，斜搭在楼板上。几个人像猫一样连拽带爬到了黑漆漆的楼板上，我跑到大门口，眼睛关注着街口的一举一动。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心里不停祈祷万事大吉。可是偏偏事与愿违，大人们提早收工回来了。我朝楼上喊了一声：快跑，大人回来啦！几只“猫”敏捷地跳下来。苟亮干脆一个骨碌从楼上摔下来，看来他是无法跟随我们逃离险境了。我们脚下生风，耳畔是苟亮一阵又一阵撕心裂肺的哀号，让我们心惊肉跳。
我们如同丧家之犬，游荡在村庄附近的田野上。田野空旷，几堆高高的稻草堆成了一座座蒙古包一样的小山。我们靠在草垛上，商量对策。犟牛掏出唯一的一块黄糖给我们分享，对这块唯一的战利品我们特别珍惜，每人匀着咬了一口。那甜甜的味儿让我们冷静下来，学建提出一个大胆而富有创意的构想，以草垛为家，躲过这惊心动魄凶险叵测的一夜。我们一致通过了这个提议。
应该是夜饭的时间了，我们在草垛那浓浓的迂腐气味里似乎闻到了一缕饭香味。老酪咽着口水说，我好像饿了。我们还来不及让这句话唤醒辘辘饥肠，就听到村子骚动起来，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随后看见几路灯火像游龙一样四下攒动。居然跟我们有关，我们的小名被各种声音叫唤着，高一声低一声，远一声近一声，纷纷砸进我们的耳朵里。
我们最终被老酪家的大白给出卖了。那愚蠢的家伙对着我们的草垛小屋狂吠不止，以至于后来我们见着它，就用石头把它砸得远远的。那一夜的结局不堪回首，我们守口如瓶，成为大家心里的秘密。
许多年后，我回老家，找学建去看那块稻田。稻田变成了林地，植上了密密的桂花树，稻草没有了，草垛也没有了，童年的味道存在我们记忆的仓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