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 车马很慢,
书信很远, 一辈子只够爱一个人。
我想和你谈一场封建时期的爱情,很迷信很迷信的那种。没有牛鬼蛇神,但是有信仰,信仰万物有灵,信仰善有善报,信仰相爱的人能够生生世世为夫妻。 比如相遇,最好风和日朗,你穿着青衫骑着白马,我穿着白裙依着青梅,就像白朴在戏折子里写的那样: “妾弄青梅凭短墙,君骑白马傍垂杨。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 或者是烟雨迷蒙的天气,三月的杭州西湖,柳枝将绿,春水将温。你向我借伞也好,你骑着青骢马尾随我的油壁车也好。 或者我的手帕刚好被风吹落到你脚下,你拾起来还给我,我微微福了福身子,说:“多谢公子。”吐气如兰。 然后就是目光的一霎交错之间,我们就在对方的眼睛里看见了白头偕老的一生。 你想念我,要是“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的那种想念。 我想念你么,却不要那么俗气。我要很超脱地想你,要像越女似的自言自语说:“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或者要像女妖精那样“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君思我兮然疑作。” 我要独自一个人深情地想你,还要担心着你有没有想到过我;我要揪光每一片花瓣,都来占卜你喜不喜欢我;我还要微微怨念,这种怨要下次见到你才能平息。 我们要互相想念很久,要看朱成碧,要“隔墙花影动”都“疑是玉人来”。然后,才可以约会。 但是不要一下子就见着了,不要约在柳梢头的黄昏后,要有点悬念。 比如你没有来,或者我走错地方了。 然后我这边是“约郎约在月上时,看看已是月蹉西。不知是奴处山低月出早,还是郎处山高月出迟”。 你那头是“落日斜,秋风冷。今夜故人来不来,教人立尽梧桐影”。 然后你写信来问,那信要因着边堠远、置邮稀而好几天才到。等得我都开始每天只吃雁吃鱼了——我害怕你没钱给驿馆寄信,弄了什么云中锦字、鱼传尺素。 我胆小而且多疑,关于你的事情再微小我都要悄悄地担心着。 直到我们解开误会,就要开始谈婚论嫁了。三书六礼都要齐齐整整的,才可以“以尔车来,以我贿迁”。 许给你,我是不要哭嫁的,因为誓言说了要做彼此白头不相离的一心人。还有还有,出嫁的路上一定要有小孩子甜甜地唱: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室宜家”才完美呢。 我听说新嫁娘是要下厨的,我厨艺不好,夫家会不会笑话?要不然做一点点,叫你的妹妹先尝尝好不好? 听说古时候的新媳妇也是这么干呢——三日入厨下,洗手作羹汤。未谙姑食性,先遣小姑尝。 再后来呵,你可能会公事繁忙,我也会家事繁琐。但凡是休沐的日子,我们便宅在一起,像蜜恋的人那样。 你会替我耐心地描画娥眉,我也会认真地为你绣枚崭新的荷包。卖花人走街串巷唱卖着,小丫鬟新拿来的芙蓉俏生生的还带着露水。我大约不如这花儿漂亮吧? 那我也要簪着它,就斜簪在耳鬓。 “凤髻金泥带,龙纹玉掌梳。 走来窗下笑相扶,爱道画眉深浅入时无?弄笔偎人久,描花试手初。等闲妨了绣功夫,笑问‘鸳鸯两字怎生书?’” 我们就这样柔情蜜意好不好?但是不要天天柔情蜜意,不要天天黏在一起。 你可以是个需要时不常出差的小官吏,都说小别胜新婚,我们都要有空间用来思念彼此。把从相遇到约会,从成婚到得子的每一刻都温习千遍。 然后在温习中我们都渐渐老了,青丝染秋霜,并肩坐在中庭的枇杷树下窃窃私语。你愿意和我生同床、死同穴吗?愿意和我生生世世做一对柴米夫妻吗? 我想要和你,死生契阔、与子偕老。 我想要和你,谈一场古老的爱情。
那时候一眼就是一生。 那时候书信也远,车马也慢,人们的耐心也长。我们等啊盼啊,心无旁骛。 那时候我想你了,就在夕阳底下一件一件为你裁剪缝纫四季的衣裳。你想我了,就要翻过三座山、趟过两条河,走穿一双千层底的布鞋,才能见到我。 那时候没有微信、微博也没有被自拍堆满的朋友圈。我们想见彼此,就只能一步一步一步的向卿卿在的方向走过去。 那时候相爱的人都了不起,分手的代价也没有这么低。人们吵了闹了,都还是不离不弃。 那时候都相信负了心的人要遭到天打雷劈。 那时候都相信有情人可以生生世世。 那时候真封建啊。可是对爱情而言,也是真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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