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四感评——我们的黄金年代的终结

孑影吟风

　　我们的黄金年代的终结
　　----------------仙剑奇侠传四剧情感评
　　八月一号游戏上市，二号购得，搁置到六日才上手。断断续续三天时间终于通关了，这也是从一代以来五部作品中我打穿得最迅速的一部了。从结局的那一刻起，就让我有种为它写篇长文的冲动，但一直到今天才动笔。我是在等待，等到对它的印象慢慢沉淀下来。
　　这是一部让我一开始并不热衷的游戏，毕竟已经经过了某个阶段，自己的耐心早就被国产RPG恶劣的3d画面和鸡肋般的剧情将近磨光，仙剑三似乎有着不少闪光点，但琐碎之处让我也绝没有玩第二遍的想法。买这个游戏，只是朋友的提醒和仙剑的牌子，甚至游戏手册里的角色介绍都让人提不起兴趣，平凡的人物设定，似曾相识的面孔和性格仿佛又在预示着一部老套的作品，而仙剑三，至少人设上是让人惊叹的。
　　但是幸运的是我还是开始玩了起来，我对它的不良印象在随着游戏进程慢慢扭转，剧情深入，游戏谜底在逐步揭晓，而我也终于承认，这无疑是一部真正的巅峰之作，甚至是一部中国rpg历史上最为深刻细腻的作品，其人物的丰满程度，从四大主角到短短出场的各类高级龙套，都绝不亚于一部优秀的小说所能达到的地步，更将同类作品远远抛在身后。仙剑系列，又一次似乎理所应当的印证了自己的辉煌。
　　我不想再赘述画面，音乐又或操作，系统上的得失，它们虽然很优秀但是依然存在着缺憾。这算不上一部大投入的作品，主创方捉襟见肘又伴随着内部纷争，它的诞生过程多舛，运行卡的问题现在还没有完全解决，不少玩家不得不以游戏流畅度，这一非常影响情绪的方面为代价，走上江湖之旅。我只是想诉说一下自己对于剧情的感想，这些所有的缺憾都没有掩盖的这部悲剧的力量。
　　仙剑一的年代已经很久远了，我只是依稀记得自己在刚上初中时候与同学一起游戏的经历。一代的剧情直接而质朴，善恶分明，人物也同样鲜明，带有脸谱化的痕迹，也拥有用最朴实简单的情感和话语打动人的魅力，这些其实让我想起了水浒传或是其它古典演义类小说，这无疑是黄金年代的特色，事物之间有着明确的分界线，轮廓清晰，表达的观念直接到位而易于理解。仙剑四并没有这样的特点，属于它的人物和他们的情感是丰富，混杂，多面的，结局也是蕴涵多种含义的理解，直至今日网上甚至都在讨论不休。这些并没有丝毫削弱了这部作品的魅力，反而使它更像一部经历世情后的成熟之作。
　　仙剑系列的每代作品一贯有一个主题，这一部的叫做“我命由我不由天”。但这并不是一个讲人的选择与执着战胜天命的故事，相反，天命的强势与压倒性的力量几乎贯穿剧情始终。而我们的角色不得不一次次的，怀着最初的美好信念而奔走，做出自己的选择，而终于只是到达了那个似乎是最悲惨的结果，这一命运的每一步，都是自己亲手写下的。天河在禁地见玄霄是开端，最终决定找寻三寒器，而更远的因是在青峦峰菱纱捡起望舒的那一刻，更是在天河父母与玄霄最初在昆仑山上的那一刻。在游戏中，我有时简直在怀疑编剧的用心不良，他在一次次让人物说出“我命由我, 不由天”的同时，又让我们看到命运是如何不可违抗，逝去的过往是怎样的不可挽回。
　　云天青：那一天在剑舞坪，当我和师兄第一次见到夙玉……她那时的模样，我永远都忘不了，她就好像后山的凤凰花一样美，虽然神色冷冷淡淡，眼里却透着明澈聪慧……虽然我和夙玉都是不信天命之人，但是如今回想起来，或许从那一刻起，我们三人之间的某些东西，已是不可更改了……
　　这样一个宿命的故事，却是从人物们想要“逆天”的努力而写起的。韩菱纱立志寻遍天下传说和宝物，为族人摆脱“注定”短命的悲剧，而最终只是得知这一切都是他们盗墓的惩罚，而自己也难以逃脱；玄霄的今日炽热的欲望是因为曾经的空虚与寂寥，只有努力实现成仙的目标来寻求了结；梭罗树仙期望成仙能摆脱数千年幽禁的命运，而梦想终因自己的心魔而破灭。而主线剧情更屡次让我想起一个著名的古希腊悲剧，俄狄浦斯。同样是不甘心父母设定好的生活决心去寻找过去，同样是试图抗争命运的努力，同样是至亲至爱的最终离去，同样是忍受神的意志的安排，甚至俄狄浦斯受到天罚而双目失明的结局都在云天河身上发生了。古希腊的神话中总是在讲述人反抗诸神和命运的战斗，从而拥有强大的悲剧力量，仙剑四中因为有这样的影子而显得深沉。
　　尽管穿插有不少轻松搞笑的对话，悲剧色彩仍弥漫在剧情始终，借主角或配角之口，一次次的道出“痛苦”二字，对于琴姬，明珠支线里的厉江流，或是梭罗树仙而言，死反而是人生无尽的苦役的终结，但又是不能轻易达到的彼岸。主角想要做的事情，想要完成的心愿，几乎没有一个完满，编剧甚至连主角经历那么多变数和悲伤后，想要解救月牙村的一点小小心愿都不让我们达成。未曾经历世情的云天河在一次次品尝人生的苦涩，剧中神龙的话就放佛一个巨大的阴影：
　　衔烛之龙：凡人，你很有趣，你一定还看不清世间真正的疾苦，一定认为所有事情都能靠自己的力量解决。
　　这句话似乎出自饱经沧桑的人之手，告诉我们人生的不如意就是这样一次次的无声袭来。而相对的，在这样的一部悲剧背景下，是人物细腻的情感和丰富的对话，多段简炼但又真实的人物内心独白，反映出人物心绪的变化，彼此间的温情和种种感触，让剧情充实而又让人惆怅不已。
　　玄霄：夙玉，如今你一缕魂魄又在何处？要是早知今日之境，你悔也不悔？……
　　这次剧情的出彩之处，更是在于剧中不同角度的人生感悟和人物塑造，而且并没有涂上一层简单的说教色彩或是赋予僵硬的观念和评价。
　　陈州剧情中的姜氏，虽然是仙剑系列中一惯的痴情女子配角，但是从与主角们初见时的怨怼与愤恨，到独自倾诉时令人动容的曲折哀婉，那句“……相公……你在那边会冷吗？是不是很寂寞？我来陪你好不好？”好似秦逸的鬼魂就在她面前，让当时坐在电脑前的我都不禁生出寒意。而最终殉情的举动虽然看似凄惨，但混合着人物对爱的占有欲和掌控自己爱情的决心，更被主角评说是：能决定自己生死的人是了不起的人，这样重重转折，真是将人物描写透彻了。这段剧情中相对幸运的琴姬的遭遇同样苦涩，因为婆媳关系的不和而离开所爱，最终饱尝悔恨与悲伤。“明珠有泪”支线更是惨烈，而人物情感爱恨交织，难分难解，让人唏嘘不已。这次仙剑写情的手笔，实在是复杂曲折，从不同角度揭示其中种种，不复有以前各代的单纯，这有点金大的味道了，所谓“无人不冤，有情皆怨”是哉。
　　暂时放下“情”这个永恒话题，很多人说这次剧情的重点并不在此。“寻仙”是在剧情中不遗余力批驳的对象，剧情种种桥段都在讲述寻仙的不幸，“笑归红尘”才是剧中宣扬的人生观。但是对于红尘中追求的种种理解在情节中也有多重体现。地仙夏元辰生活在人间，收养一个痴呆的女童一起生活，追寻人世间的温暖；而离开琼华的夙莘豪爽不羁，放荡江湖，视自己制作的机关人为丈夫，抛却过往的拘束道义和好胜之心，也寻找到了自己的尘世归宿，特别的，紫英的那一句“师叔的性情原本并非如此，也不知这十年间究竟发生过什么…… ”让人联想到了其中的艰辛与变数。而琼华掌门夙遥得知这一切时有感于自身遭遇发出“……满座衣冠犹胜雪，更无一人是知音……” 的叹息，让我们看到了不同人生道路的选择，各有各的无奈之处。怀朔之死是剧情中着重渲染的地方，在向“修仙”又一次刺出无情的一剑的同时，更写出了一个普通人的种种，他的死前一番话语堪称剧中重磅催泪弹（so多省略号）：
　　怀朔：……呵呵，我总算也保护了师叔一回……以前下山，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是师叔保护我们……师叔……我……我只是个无用之人……只要师叔你没事就好……
　　怀朔：……我很小的时候……就被师父带上山修行，村子里那么多小孩……只有我一个人被剑仙看中……大家……都很羡慕我……自从上山以后……我常常想念亲人……尤其是……在家乡的小妹……我想下山……可是……我不敢辜负师父的期望……好多年过去……修为……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我死了以后……师叔……请你……把我的骨灰……带回故乡……
　　怀朔：其实……这样也好……你们不要怪罪其他人……我但愿来世……不要再修仙……过最……最平凡的日子……
　　这段对于自己经历的回顾不难激起共鸣，或许我们每个人都有过这样，认识到自己能力限制与实际并不耀眼的人生时的怅然，成长的过程是个逐渐接受自身现实的过程，也许最终会转而寻求原先忽略的点点滴滴与平淡。
　　最后有来谈谈几个主要角色，不得不先说一句，这一干人等中，我最fan的是夙玉。
　　主角云天河，天悬星河，首先这一名字寄托了他母亲夙玉对与玄霄的爱慕之情，本身就是离经叛道之举。 他被不少人评为“白纸”一张，但是其实这是个塑造的非常成功的直觉类人物。不经世情和在山野中自然的成长让他的天性发展的非常完满而又不受尘世观念的束缚，他的通达的父亲灌输给他的少量信条都是为人一世最为精华的部分，这些都有如黄金般宝贵，也让他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我印象中金大也曾经同样想要塑造一个类似的角色，《侠客行》里的石破天，但那部小说算不上成功就是了。这样一个角色揭示了编剧与金大相同的一个倾向，返璞归真的力量和复杂社会中的破除纷繁和迷乱的方法。剧情中多次借诸神的话语表达了对天河的青睐，“灵台澄澈”“赤子之心”“坦荡磊落”等等都是在告诉我们他的性格的耀眼与完美之处，我想这也是睿智的梦璃会爱慕他的原因。最后更是借紫英和玄霄之口表达了对他的崇敬。内修仙功，外拥神器，长生不老的他拥有了接近神的力量，而他自己对这些依然是懵懂。结局动画中百年后他婴儿般纯净的表情相信会让不少人羡慕，成人世界中最为难得的就在于此了。
　　其它三大主角同样深入人心：梦璃的内敛，洞察，敏锐，真诚，对于众生的观念与天河的直觉如出一辙，最后毫不犹豫地肩负起责任而放弃与爱人厮守的选择；菱纱活泼，狡黠，可爱，她对于天河的感情线，这些光明面与自身望舒剑宿主和家族宿命的两大阴影形成强烈对比；紫英童年的富贵，琼花的僵硬道义熏陶给了他冷漠的外表，却并没有泯灭心中的善良和对他人的理解，他身上还藏有一段对菱纱的隐匿情感，“子矛之誓”支线中的大哥一角也同样是他的写照，朋友的热情与一路遭遇让他完成了认识上的彻底颠覆，也尝尽了其中苦楚，最终走向了成熟。似乎略有熟悉的感觉，但是塑造的细致和丰满也是不能否认的。
　　玄霄是这次的boss，也是这次的人气王角色。从性格上看，感觉是与徐长卿较为相似的人物，师门的重担，男人立世的梦想，严谨冷峻的处世，对心爱女人的温情，但是他的遭遇却是如此惨烈，这是一个被命运之神蹂躏的人物。值得注意的是，心爱女人的背叛和自身被夙摇冰封这一事实并没有让他怨恨和疯狂，他初见主角时反而说是自己罪有应得。在冰中的一切言语都显得节制和冷淡，在得知夙玉死讯时也表达的很含蓄：
　　玄霄：……我原以为自己常年于冰中，早已心如止水……不想听到故人噩耗，仍是百感交集……
　　玄霄：闲暇之时她最爱赏花……只是……人会老去、花会衰败，但花开罢一季又一季，人却再也不会归来…………你且出去吧，让大哥一个人静一静。
　　他在冰里的每句话，回头去看都像蕴含着冰下潜流，冷淡之中隐约有着无比的伤感之意，但是这些痛楚都已沉淀到深处，外表难起波澜。让他最终入魔的是破冰后从寂寥中升起的欲望的无所依凭。十九年物是人非，试问这时的他除了努力成仙，还能拥有什么呢？
　　但就算成为最终boss的玄霄，同样没有泯灭人性的可贵之处，对待天河的情谊一如往昔，反抗命运之时充满了不屈的力量，奏响了全剧中对抗宿命的最强音符。
　　剧中的天道与命运，明白写出是自然界运行的规律，并非简单的诸神的意志，有一天也许有诸神的没落，同样会是一场悲剧。而正因为规律的绝对恒在，反抗精神的不坠也显得更加宝贵，其中对立的矛盾怎样也无从化解了。
　　夙玉作为剧中主要的一段三角恋剧情的作俑者，出场非常少，而且不是在回忆中就是在旁人的叙述中，而且早在剧情开始前很久就死掉了。但是这一角色让人惊艳无比，能看到她拥有的独立的个性与思想，略显忧郁的气质。她身上流露出的对玄霄和天青的情感复杂难明，就像剧中说：她深心究竟爱着谁，亦或怨着谁，怕是只有她自己才知晓……
　　云天青：夙玉的性情外柔内刚，兼之以望舒剑修炼，身染阴寒，性情中更是有着相当绝决的一面。当初师兄与她决裂，令她十分伤心，日后嫁我，至死都不再提“玄霄”二字。可我知道，夙玉一直没有忘记那个人……她临死前的几天，被冰寒侵体，心魔深种，已经六亲不认，却忽尔清醒了一瞬，只求我一件事，便是把灵光藻玉放在她身边作为陪葬。我知道，灵光藻玉这世上只有两块，是打开琼华派禁地大门的秘钥，她与师兄于禁地修炼双剑时各持一块，对她来说，有着不凡的意义……
　　云天青：夙玉她已转世去了，再也不会为任何人伤心。
　　云天河：……为什么？娘不像你一样，等着玄霄呢？
　　云天青：……夙玉曾告诉我，她这一世活得太累，耗了太多心力，若是死了，一定会很快投胎，让一切重新开始，把这一世的喜怒哀乐通通忘记。她是个说到做到的人，早就已经入了轮回吧……
　　或许玄霄是她更喜欢的人，至少天河也是这么说，但她的决绝之处也让人叹息，要怎么样的痛苦才会想要忘却一切。与其它人不同的是，夙玉是琼花费尽心力寻访的双剑宿体之一，她没有玄霄的志向，得知重任在身时最先想到的是困惑和推辞，修炼本身带给她的更多的是不平静的心绪和负担。十九年前她在凤凰花下吟唱的那首歌充满了无尽的悲戚和怅然，预示着她和玄霄的结局。剧中的她上山前生活在一座小城，或许那里有她留恋的一切吧。
　　成长的脚步无可挽回，昔日仙剑一玩家也大多成年了。我不知道是怎样的想法和经历才让制作者最终贡献了这样的一部作品，它的风格让我感觉到了很多不一样的地方：没有传递确定的信念，没有确定的结局，没有平板雕琢的人物，梦璃，紫英，玄霄都是情感内敛之人，对话中省略号的运用也达到了空前绝后的地步，很多地方让人深思和叹息，又有很多地方争议重重。至少我能看到一点，剧中流露出来的，是编剧在现实中真情实感，是对于现实的曲折表达。成人世界本来就是复杂多变，各种纠结，不再是黄金年代的一切了。